後稷城果然從這一天開啟了全面備戰狀態。

城墻被仔細加厚, 重要部位用水泥鐵板重新澆築。八面城門都細細勾勒上了最近新研制出的陣法防護，就連空中都搭建了哨站，有迦摩族的巨鳥幫忙巡游防護。

農田被搶收, 大批的糧食被運入城中，必需品供應制度也早就改成了戰時配給制。銀龍杜赫拉站在山丘上, 看著下方源源不斷入城的車隊和物資，聽見身邊的海妖不可思議地問道：“他們真的打算和赫涅斯打起來？為了一個牧羊女？他們瘋了嗎？把她交出去不就算了！”

“當然沒瘋, 他們是認真的。而且我打聽了一下, 這種戰爭算起來已經是第五次了。”杜赫拉淡淡說道。

海妖蘭塞猛地回過頭來, 露出震驚的神色：“第五次？真的假的？這些小蟲子怎麽還沒被滅掉？那些高傲的神祇轉性了嗎？”

“當然是真的, 這件事不是秘密，只是被神祇們當做恥辱故意不提起罷了。而且你不覺得，正是因為他們敢因為一個普通人發動四次滅神之戰，那些欺軟怕硬的家夥才不敢輕易招惹他們嗎？”杜赫拉看著車隊說道。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觀察這座城的人類, 然後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地方。這座城中的人類不像他認知中的那樣愚昧麻木，他們一樣終日勞作，只是這種勞作是在一種共有精神力量的驅使下有邏輯地推動的, 他們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做的事情有什麽意義, 將來自己的路途在哪裏, 這種清醒哪怕在龍族之中都不多見。也是在這種精神驅動下，他們才創造出城中那些把他們這些超凡種族也能迷住的繁華盛景來。

“瘋子。”蘭塞搖頭評價著, “葉就是個會把她的所有同行者一起拖入深淵的瘋子, 可這些人類難道也是瘋子？他們不會反對的嗎？”

杜赫拉微微一笑：“你會反對嗎？她今天願意為一個牧羊女的生命發動戰爭, 也許以後就會為另外一個平民而傾盡全力。身為其中被保護的一員, 有誰會反對？”

蘭塞只是不斷搖頭, 咕噥著：“反正我是不願意的……不過無所謂, 反正我也拒絕了參與這場戰爭，幫她做那些奇怪符紙已經是我能做的全部了……我要走了，杜赫拉我勸你也早點離開，不要摻和進去，很麻煩……”

杜赫拉無所謂地笑了下，卻並沒有像蘭塞一樣撤出後稷城。海妖是最會躲避危險的種族，外界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們就會迅速匿入大洋深處的渦洞中。這是他們作為一個沒有太強攻擊能力的種族活到現在的關鍵，可也是因為這樣，他們錯失了太多發展的機遇。

而龍族不同，他們數量稀少，卻最喜歡去賭一把，比如這一次，杜赫拉覺得也許他能從這場戰爭中抓到龍族一直在等待的機會。

面子和身體都受到了重創的女神潘加果然在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告訴了自己的丈夫。命運之神赫涅斯雖然在葉懸光看來是個感情上的渣男，可他其實已經是這個時代普世意義上的好男人了。比如，在妻子的臉面（也就是自己的臉面）被折辱了之後，他頓時勃然大怒，第一時間清點兵馬打算滅了後稷城。

戰爭開始的那天，許多沒有參與戰爭的異種族都沒有離開，他們利用特有的保命能力靜靜躲在不遠處，想要看看這場不對等的戰爭要怎麽打。

赫涅斯帶來了上萬名神眷。這些外形如同最驍勇的人類戰士的存在是神祇利用自己的能力造出的戰爭兵器，每一個都有以一當十的強悍戰鬥力。他們同時進攻八個城門，包裹鐵皮的巨木每一下撞擊都能讓厚重的城門發出讓人心驚膽顫的聲響，可在這樣的撞擊下，看似脆弱的城門卻沒有破開，木頭裂了縫，卻被一種透明的奇異膠質黏在一起，阻礙了這群人進城的道路。

而與此同時，密密麻麻的箭矢、開水、裹了燃燒幹草的大石頭不斷從城墻上扔下來，這些神眷雖然是神祇造物，可也是有著血條的，城門前很快就堆滿了屍體，而不畏生死的神眷軍還在源源不斷朝這邊湧來。

“讓一讓！炮來了！”揚斯克高喊著，城墻上很快擺開了一門門大炮來。引線點燃，一聲聲巨響之後，鐵球在神眷軍最密集的地方炸開來，從裏面炸出了一片片輕薄的黃色符紙，遇火即燃，隨熱風揚揚卷起，就像是戰場上有人撒下了一把紙錢。

噗嗤！

正揮刀欲斬的高大神眷忽然一個打滑，整個人不受控制地仰面朝下倒去，他手中的長刀也突然變得滑不留手，猛地從手中脫出，旋轉著拋出去，直接將自己的一個隊友的腦袋開了瓢。

而他還不是個例，就在符紙飄揚的地方，大片的神眷軍以這樣神奇的理由倒下，戰場上如同被鐮刀割過的麥地一樣忽然矮了一大片，而城墻上的軍隊也沒有錯過這個機會，投石車和箭矢如暴雨一般朝著發生亂象的地方砸去，這些人頃刻間就從摔倒變成了真的屍體。

遠處的金色座椅上，金發碧眼的俊美青年瞇起眼睛，緩慢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這不是人類該掌握的力量。”他輕聲說，“你敢把神的力量借給人類？好大的膽子啊。”

他右手平伸，掌心裏忽然出現了一把銀色的華美權杖。他走下座椅，僅僅一步，就忽然從百裏之外瞬間來到了激戰正酣的後稷城上空。

他的眼中閃過螺旋狀的銀色絲線，在他的視野中，下方的城池的命運線已經亂作了一團，且隱隱有了一條細線連向了世界樹的方向，那代表著它未來的命運已經和世界樹聯系在了一起。

哪怕是被供奉在這座城池神廟中的那個半神都沒資格進入世界樹，區區一座人類的城池，也敢和神祇的世界樹扯上關系？

赫涅斯眼中冷光閃過，他雙手高高舉起權杖，輕聲道：“是時候由我糾正這個命運的錯誤了……”

他的力量還沒發動，從下方就猛地卷來一道巨大的火柱。赫涅斯輕盈地躲過，低頭看去，兩頭巨龍正朝他飛來，顯然是只要他再有動作，這兩位也不會再坐視不管。

“龍族？你們自甘墮落和人類結盟了嗎？那就別怪我違背世界樹和龍族的約定對你們出手了！”

神之權杖猛地指向兩頭巨龍，銀色的絲線驟然從四面八方出現，像是一個巨大的牢籠一般將兩只巨獸的行動定住。赫涅斯在天空中優雅地行走，如同腳下展開了無形的階梯一樣。他走到被困住的兩條巨龍旁邊，如同奏琴的吟游詩人一般擡手漫不經心撥弄了一下其中一根線條。

那一刻，所有超凡種族都聽到了“崩”的一聲悶響，兩頭巨龍頃刻之間一起吐出一大口血來。

“走，杜赫拉，這地方不能呆了，我們快點走！”紅色火龍咬牙切齒道。

“走？”杜赫拉盯著他看，“你忘了我們之前的計劃了嗎？”

“狗屁計劃！我當時真是瘋了才覺得你說的沒錯，把龍島的命運和一個人類的國家綁在一起！快點走！”

不對。

之前他是自己計劃最堅定的支持者，兩人曾經深刻分析過這次站隊的意義和可能遇到的危機，他不會被赫涅斯攻擊了一次就這麽快改變主意。

唯一的可能就是，赫涅斯剛才直接改變了他的命運之線。他的認知、意識和未來都不會再和後稷城以及葉懸光扯上任何關系。

這就是神的力量，它沒有來由，不講道理，就這樣憑空可以改變應該是世界本源的存在。這也是讓龍族深深忌憚、讓他們選擇和人類合作的原因。

“想走就走吧。”

葉懸光的聲音在身邊響起，杜赫拉這才發現之前一直安坐在神廟中的半神已經出現在了自己身邊，他苦笑起來：“抱歉了，葉，我們不是想要終結合約，只是……”

“我知道，命運之神的力量，全部用出來的時候傳說可以改變這個世界的命運。”

“既然知道，你怎麽還敢在這時候出現？你不是他的對手。”

“不，我們人多。”葉懸光擡頭凝望著空中的三代神祇，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和勢在必得，“早在前四次滅神之戰中我就發現了，只要打得他們這些神沒有能用出神力的功夫，哪怕是萊雅和奈亞來了也得跪。”

她抽出了一支箭，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暗戳戳一箭朝著空中的赫涅斯射了出去。

遠處的觀戰陣營中，海妖族蘭塞悄悄從水幕中露出了一只眼睛，向著身後的族人們直播現場情況。

“葉被逼出來了，現在她和赫涅斯正面對上了……不對，不算是正面，她在到處躲著，一邊躲一邊放冷箭騷擾赫涅斯的行動，打斷他尋找命運之線的進程。赫涅斯看起來很煩躁，他煩躁是正常的，我這樣被不停放冷箭騷擾也會煩……他暴走了！他發大招了！他召回了一部分神眷，一起把葉給逼出來了！”

普裏佩特族長普魯神情一凜：“接下來就是關鍵時刻了，只要葉能抗住命運之神的攻擊，我就相信她能勝利。”

“……”蘭塞扭頭看著這個不知什麽時候躲到自己種族保護罩裏面的小矮子，“你是什麽時候過來的？你不是葉的忠實夥伴嗎？”

“我是啊，可也要葉活下來才行，我們才能繼續當夥伴啊。”普魯理直氣壯地說，“大家不都是打著一樣的主意嗎？”

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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